记者 | 林子东谈主露出 勾引
裁剪 | 黄月
Duang为什么用汉字写不出来？“蓝瘦香菇”的确是南宁口音吗？为什么南边多江朔方多河？
这些奇妙的言语征象时时常会在咱们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或在互联网上掀翻少许究诘的浪花，但对汉言语商酌者来说，它们是一个个注视、转头汉言语变迁史的绝佳切入点。作为一个中学时期就对言语学萌商业思意思的汉语商酌资青睐好者，郑子宁莫得得志于让这些话题停留在冷学问或谈资的层面上，而是深切商酌其背后的前因效用，把言语乃至文化征象和言语学最新的商酌发现，用普通的容貌勾连成了一个个风趣无限又干货满满的故事，组成了《东言西语》一书。
以“duang为什么用汉字写不出来”这个问题为例。郑子宁指出，汉语有严重的同音字征象，同期又有普遍的音节被白白“滥用”，duang仅仅汉语中拼得出来但写不出来的例子之一。普通话中有22个声母、39个韵母和4个声调，可能的音节陈列有3432种，但执行使用的不外1300多个。近似duang这样声母韵母王人存在、但通盘音节不存在的情况，其实是普通话语系的主流。它之是以不存在，是因为普通话语系里d和uang的组合是违纪的。
日前，郑子宁接收了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的专访，与咱们聊了聊他对频年来一些对于汉语的争议性话题的意见，比如修改拼音、言语的“南北之争”、方言的异日以及东谈主们对“英语霸权”的某种担忧。对他来说，商酌言语的风趣在于，这是一种如生物基因一般容不得作伪的文化引子，可以让咱们对中国社会和文化变迁有更直不雅的感受，而它自己的转换亦是一件再宽泛不外之事。
01 言语就像一种生物基因，容不得作伪界面文化：你是若何启动商酌言语学的？撰写《东言西语》的机会是什么？
郑子宁：《东言西语》里的这一系列著作我是从2014年启动写的。对言语学感意思意思主若是上中学的时候在故乡新华书店看到一册《上古音系》，那应该算是相比明确的意思意思萌生开首。那本书讲的是汉语的上古音，那时有许多看不懂的所在，就念念办法去弄懂，算是“入坑”的启动。
界面文化：在这本书里咱们可以看到言语变迁和历史变迁的密切关系。言语学和历史学两个学科之间是若何相互促进的？在这方面有哪些最进军的商酌发现？
郑子宁：言语有点像生物基因。历史商酌许多时候材料是可以作秀的——文件可以作秀，考古挖掘出来的文物费点功夫也可以作秀——但对于言语来说，要作伪基本是不可能的。是以我以为，言语可以看作是一种“破败的基因”，光靠言语往来生一种文化细则是不完善的，它只可回复文化的一小部分，但它反应出来的东西一般等于的确，因为作假言语条目的才能过高，我以为不太可能。
在汉言语商酌中，“汉藏同源”细则是一个相配进军的发现。可能大多数莫得战争过言语学的东谈主会以为，和汉语最亲近的是日语、朝鲜语或越南语，因为这些言语在历史上受到华夏的影响相比深，致使日语的书写会用一部分汉字。但执行上近100年的商酌发现，上述这些言语中的汉语身分只不外是从汉语中借用了一些词汇，和汉语并无同源关系。这是中国各人相比容易犯的伪善，把言语和笔墨视并吞律。
藏文看上去和汉字毫无关系，但执行上藏语的所有基础词汇，比如说1-10的数字、躯壳的部位，和汉语是有同源关系的。所谓的“汉藏语系”，除了汉语和藏语，还包括哈尼族说的哈尼语、白族说的白语、历史上西夏东谈主说的党项语等等，中国其实算是汉藏语占绝大多数使用东谈主口的国度。商酌还发现，汉藏语系的同源关系致使和境外的缅甸语也关联，也佐证了南诏国时期唐朝征缅、那时有一些大理近邻的东谈主赶赴缅甸假寓的事实。
在发现“汉藏同源”的基础上，咱们对上古汉语的形态特征也有了更多了解。比如说当代欧洲言语的变格变位，咱们的言语中是莫得的，这亦然一个相比进军的汉言语特征。汉言语学自后又发现越南（安南）语中有普遍从早期汉语中借用的词，反应了它在汉朝时与中国的政事关系。
界面文化：咱们知谈早期西方言语学其实和种族想法密切磋磨，它与那时的许多其他东谈主文体科一样，把论证种族有优劣之分作为进军标的。汉语言语学是否也有过这种因素？
郑子宁：1950年代有不少商酌试图论证普通话是一种优好意思的言语，这可能算是吧（笑）。但中国的言语学产生的年代相比晚一些，至少在通盘学院派商酌里，我没若何见过论证哪种言语先进、哪种东谈主种先进的，可能照旧有期间关系。毕竟中国当代言语学这个学科产生的时候相比晚，那阵子西方的不良风潮也差未几当年了。
界面文化：书中探讨的不少问题是咱们司空见惯但细究下来会以为很奇怪的征象。你是若何发现这些问题的呢？
郑子宁：很猛进度上来说，天然（许多征象）咱们司空见惯，但往往隔一段时候收罗上又会有究诘，有的时候念念一念念以为还蛮有真义的。这些事情可能原来很有真义，但因为咱们战争得太时常了，就丧失了对它的敏锐性。
界面文化：请共享一个你以为最有真义的发现。
巨臀x郑子宁：为什么“duang”莫得对应的字。“uang”是一个韵母露出 勾引，“d”是一个声母，但这个读音是莫得对应的字的。
02 既念念迁就又要矫正，当代汉语读音体系存在扭捏界面文化：前年3月，中国播音主理网一篇著作《播音员主理东谈主请邃密无比，这些字词的拼音被改了！》热传，掀翻了一轮对于拼音修改的争议。你是若何看拼音修改的呢？
郑子宁：我个东谈主以为，本色上来说，更应该问的是为什么要存在这样的一个机构约束进行拼音修改。其实改几个拼音自己是很宽泛的事情，哪种言语王人会有，但这个问题的奇怪之处是，为什么有这样的一个机构来给咱们实施这样的轨范？这等于一个蛮有真义的话题了。这个机构的巨擘性在那里？如果它有巨擘性的话，是不是要解任一个相比合股的修改逻辑，而不是破裂地修改？
界面文化：一些网友认为修改拼音是对“没文化”的一种调和，你若何看？
郑子宁：1950年代推论第一次汉字简化的时候，中国可能90%王人是文盲，那时推论简体字的阻力就很小，关联词1980年代推论第二次简化的时候，因为各人王人识字了，就有少许“先人之法不可变”的嗅觉，是以第二次汉字简化失败了。其实许多言语里王人有这样的征象——当一个东谈主对既有笔墨具有一定的掌抓以后，就会相配抵牾转换，以至于会以为这些旧有体制中的一些复杂的、未尽合理的方面等于这种言语的魔力所在，比如说英语一些不限定的拼写法令，“ough”这个组合有11种读音，他们搞简化也莫得搞成啊。
因为当前没什么东谈主是文盲了，有的时候东谈主心爱掌抓一些相比复杂的东西来体现我方有文化。比如一个会微积分的东谈主会以为我会微积分挺牛，一个会Python编程的东谈主以为我会Python挺牛，一个掌抓多音字的东谈主会以为我方挺牛，差未几是一个这样的征象，这是东谈主的心思因素在作怪。
界面文化：但范例言语不是每一个当代民族国度王人会作念的事么？
郑子宁：其实不一定当代民族国度王人会制定言语范例，至少章程读音范例是莫得的。他们的范例容貌是出书字典，唯一取得别东谈主认同就行，并不存在一个国度机构来章程读音，也莫得一个国度机构来进行所谓的英语普通话教诲。这种机构我以为有莫得其实王人可以，但中国磋磨机构的特色是，岂论是改读音照旧定读音，逻辑很难一以贯之，是以有的时候看起来相比怪。
界面文化：请举一个“逻辑很难一以贯之”的例子？
郑子宁：比如说咱们王人知谈普通话里有一些多音字，有些多音字是书面上有一种读音，白话中有另一种读音。比如说“bai bai”是朔方东谈主对“伯伯”的白话称号，但书面上等于“bó bó”。雷同，李白的“白”在台湾地区读的是“bó”，但在咱们这里，这个读音被撤废了。还有“迫（pai）击炮”和“迫（pò）降”，迫击炮按敬爱来说是一个相比书面的词，关联词用了一个表面上来讲出当前白话中的读音。再比如说“削（xiao）苹果”和“克扣（xue）”，亦然一个文白混用的例子。
一定进度上来说，当代汉语读音体系的竖立不是解任一个严格的逻辑系统，一方面迁就各人的言语民风，另一方面又要范例矫君子人的言语，这种相对扭捏的情状导致了一些咱们可能以为不太合理的征象出现，我以为亦然宽泛的。
03 方言保护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值得商榷界面文化：咱们看到，真死活之交限制推广轨范汉语（普通话）执行上要到民国时期了。这是否意味着轨范言语是当代民族国度的居品？
郑子宁：任何一个国度细则王人是有动机去推广轨范言语的。之是以当代国度很宝贵这个，并不完全出于民族国度开导的动机，而一定进度上是时期技能普及使然。比如说200年前，莫得收音机、电视，更莫得收罗，就算有东谈主有心去推广轨范语，你若何学呢？再加上那时东谈主员流动相对来说莫适当前那么时常。就算如斯，唐朝因为看护了永久的合股刚劲，其实照旧告捷地把那时的言语在一定进度上合股了一次。我以为任何一个国度王人会有这种冲动，但能弗成告捷就不一定了，要受到许多客不雅因素制约。当前中国的情状是，客不雅因素成心于轨范语的推论，再加上国度又选拔了推广普通话的计谋，就会推进得很快。
界面文化：咱们要若何筹商当代民族国度推论的言语计谋的强横？
郑子宁：成心的方面许多，缩小往来成本、增强凝合力；缺陷的话，可能会影响一些东谈主的包摄感。假定一个地区的教授用语短暂转换，比如说新疆一直是用维语教书，短暂改用汉语，对许多老师和汉语不流利的学生、对资格转换的第一代东谈主可能会有一些相比负面的影响；假定能推告白捷，这种缺陷就会消散。
许多东谈主当前在谈保护方言，但的确保护了，它的价值究竟有多大？唯一你能抒发你念念讲的东西，很难说从一种话到另一种话就丧失了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价值。
我以为这照旧一个很私东谈主的东西，可能对有的东谈主来说家乡话很进军，对他的心欢喜有一些影响，是精神宇宙的一部分。但如果这个东谈主自己对使用哪种言语无所谓的话，细则就会取舍使用限制更广的言语，那等于普通话了。
补充说少许，如果所在言语丧失，可能对言语学是不利的。但这个影响很小了。
界面文化：方言是否会逐步沦陷呢？
郑子宁：我以为很有可能。天然各人王人在说中国地域颓落什么的，但其实中国作为一个社会，各个方言群体基本上很少有那么热烈的自我和非我的表露。再加上国度计谋推进，以后可能会演变成不同口音的普通话，你也可以认为是异日新的方言。当前现存的这些方言，我以为沦陷险些是不可幸免的。
牢记我小的时候，在常州说普通话是相比冒犯别东谈主的，但当前常州基本上等于一个以说普通话为主的城市了。深圳无须说了，如果你去广州，会发现广州说粤语的东谈主大要也鄙人滑。我相比心爱不雅察中学生下学后相互说什么话。我发现，就算是在肇庆这种表面上来说没什么外来东谈主口的所在，中学生之间相通也用普通话。就算是粤语，我以为也不是极端乐不雅。小孩子相互说普通话，就意味着再过二三十年，方言就会资格高速退化，这是一个代际问题。当代社会可以让代际升沉变得极端快，原来在传统社会代际升沉要好几代东谈主，当前一代东谈主就可以完成。
界面文化：在书中你写谈，口音的区隔在西方国度更多是阶层区隔，在中国则是地域区隔。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
郑子宁：从通盘欧洲的步伐来看的话，它的方言地域互异亦然很是渊博的。但传统来说，所谓的欧洲国度原来等于民族国度，它礼貌畛域很猛进度上等于按照言语来差别的，如果言语离别太大，就会分为两个国度。就算这样，西方国度的方言也很丰富，比如荷兰在方言地舆学方面就作念得很好。相比大的西方国度，比如好意思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它们王人是近几百年殖民者飞速膨大造成的国度，导致里面的方言离别不会像中国这样——天然是一个合股国度，但言语地域互异很大。按照欧洲的界说来看，当前的中国很是于十几个小国组成的大型文化共同体。
还有一个因素，汉字对读音的胁制力如实比拼音笔墨弱一些，因为汉字不是极端平直和读音关联。
界面文化：但咱们也在书中看到，帝制中国时期经济、政事、文化中心往往也能引颈言语潮水的情形，这是否意味着阶层（偏执背后的社会文化成本）也对言语变迁有不小的影响？
郑子宁：那是细则的，比如说以前当官的东谈主所说的官话会对言语有影响，即所谓的“文白异读”。比如说普通话中的“克扣”，xue等于从南边官员那里引入的读音，xiao是一个原土读音。
界面文化：作为一个了解言语变迁史的商酌者，你若何看“字正腔圆”的问题？南朔方言的离别为何那么大？
郑子宁：南边地区多山，何况在近一千年的时候里资格的战乱少许多——地舆迤逦较多，又莫得什么战乱，导致言语会逐步发生不绝性的分化，朔方情况就相背。宋朝时期，四川当地说的是一种很奇怪难解的方言，但流程了元末和明末的战乱以后，当代的四川话因为是外地侨民聚在一谈，用一种中介官话相互相通，是以当前四川话就变得相对好懂。东南地区永久相比安逸，遭逢的东谈主口打击相比小，又多山，就会有充分的时候来进行言语分化。
就粤语来说，你可以看到一个很有真义的征象。离广州很近，但过了珠江、相比顽固的地区，比如说台山，当地东谈主说的粤语就和广州话离别很大；但凡沿着珠江的地区，所说的粤语和广州话王人很接近，这讲明历史上这种方言是沿河传播的，可能和那时东谈主们沿河做商业关联；沿着西江流域往上一直到广西的百色、南宁，说的话和广州话王人是很像的，但一朝远隔西江，就和广州话不太一样了。
04 汉语言语传承相配安逸，顾虑“英语霸权”是杞东谈主忧天界面文化：你在书中似乎莫得谈及中语里的舶来语？
郑子宁：哪种言语王人会有借词，我之前也如实莫得太触及舶来语的问题，因为我以为这是一个相配常见的征象。
在全球主要言语里，汉语如实算是外来词比例很低的言语。历史上东亚地区原来等于一个相比顽固的地舆单位，中国又是东亚地区的十足中心，驾御莫得一个很健硕的其他言语在施加影响，日本、朝鲜和越南反而是约束接收汉语中心的放射。中语里有一些词可能是邃古期间汉语造成时借用的——在华夏族群还莫得启动坐大之前，可能照旧借了不少外来词的，但当前一般东谈主还是感受不到了，比如说“掷中遭此一劫”的“劫”、“浮屠”的“塔”（注：两者王人由梵语演变而来）。
异日中语中的借词细则会越来越多，但推断也不会多到那里去。汉语社会是一个普遍说单一言语的社会，这样的话也很难产生迷漫多的与外语战争的机会，这种社融会盘言语的传承辱骂常安逸的。
界面文化：“言语纯净”频年来也很受部分东谈主宝贵，致使一些英文缩写的使用王人受到了限度。咱们要若何贯通所谓的“英语霸权”呢？
郑子宁：这种顾虑还挺杞东谈主忧天的，一个十几亿东谈主说的言语你还怕几个英语词？本色上来说照旧一个使用方便度的问题，可能说办事联赛定约太牵累了，用NBA就更纯粹一些。但反过来说，如果这种词出现过多导致别东谈主看不懂了，天然也会取得控制。要防守借词过多浸透的，是那种相比小的、面临沦陷的言语，为了保存下去可能会有皎白化通顺。但像汉语这样大的言语，其实必要性不是很大。如果你的确以为对英语在国外上的地位看不适意，那只可闷声发展，成为新时期、新潮水的引颈者，英语就会来借用你的词汇了。中国不但不应该顾虑英语词的浸透，当前来看，更好的英语教授可能反而对中国更好。
界面文化：从第二言语习得的角度来看，你认为中国东谈主学英语是有残障吗？
郑子宁：要看和谁比了。和法国东谈主比天然是有残障了，但总体来说主要照旧清寒颤争和执行使用的机会。菲律宾东谈主的英语水平普遍可以，和这个国度也曾被好意思国殖民过关联，他们不是把英语手脚一个学科来教，而是作为一种教学言语露出 勾引，这就对掌抓这种言语有更大的匡助。